图：浪小妞

01

即使舅妈不说我就已经能猜到，荷花是舅妈收养的孩子。

舅妈的村子并非十分闭塞，至少村子里通了公路，进城有班车，村子里也有几家孩子上了大学。

年前一个中年人领着荷花来到他们村子，挨家挨户的售卖孩子。已经二十一世纪，城市在飞速发展，乡村也焕发了生机。

印象中几乎存在于上个世纪的卖儿卖女居然仍然存在，走了半个村子也没人要这个孩子。

中年男人就站在路边对着孩子一顿拳打脚踢后自己愤然离去，孩子坐在无依无靠坐在路中间哭。

路过了几人驻足看了却都无动于衷，舅妈便捡回了这个孩子，这个孩子就是荷花。

中年男人不是荷花的父亲，荷花是被她拐来的，原来谈好的人家见荷花已经这么大了便终止了交易。

人贩子逛了几天也没能将荷花脱手，便将荷花扔在了舅妈的村子。

印象中的舅妈尖酸刻薄，爱占小便宜，和小舅几乎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，可是此时我对舅妈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观。

即便荷花在舅妈家过得并不好，可是毕竟是舅妈给了这孩子一口饭，让着孩子不至于饿死街头，怎么说舅妈也算的上是个好人。

傍晚，夕阳下山，苍天的裙摆被染成了火红色，是最后的余晖，也像最后的挣扎。

小舅回了家，还没进屋便大喊大叫：

“媳妇儿，你猜我今天遇着谁了？”

厨房中忙碌的舅妈头也没抬的回了句：“张麻子？”

小舅喜气洋洋的进了屋，脱掉满是泥巴的衣服。

“媳妇儿你还真是神了，你咋猜到的呢？”

“这还用猜吗？”舅妈一边切着菜一边说：“他给多少钱啊？”

“两万！”小舅拽过荷花，仿佛荷花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他手中的一个玩偶，他可以随意的去处置荷花的生活。

“你咋看？”见舅妈没回答，小舅问了句舅妈，说完又添了句：“我感觉差不多了，张麻子那条件，多了也没了。”

舅妈白了小舅一眼，将荷花扯回自己的身边：“在养个四五年能翻十倍你信不信？”

“她们在说什么？”边上的妻子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云里雾里，又不意思直接问小舅，便问起了我。

“呦，飞飞来了？”妻子的声音引起了小舅的注意，小舅这才从兴奋中走出来，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

“这是你媳妇？”

我点点头，介绍了一下妻子。

“真好，这郎才女貌的。”小舅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，毕竟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又不要钱。

“小舅，你刚才说什么养几年能翻十倍的。您家养鱼了吗？”妻子问小舅，眼睛里写满了好奇。

“哪养鱼啊，我们这穷乡僻壤的。”

小舅将我们二人引进屋，小声的说：“村里有人看上荷花了，要接过去当童养媳，才给我两万块钱，你说这我能同意吗？”

小舅的脸上荡漾着笑容，我知道这笑容并非因为我的到来。

02

我和妻子决定不在小舅家过夜。

妻子被小舅的想法吓到，我同样对小舅的态度非常不满。

可能在他的心中他仍然将自己视为我的长辈，可是在我心里，当他选择对姥爷放弃治疗的时候，我就已经没有了他这个亲人。

和妻子交流之后，我们准备当晚就开车回家。

和小舅说完后，小舅没讲话，舅妈也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些挽留，荷花跟在舅妈身边攥着衣角，表弟仍然在趴在床上玩游戏。

我发动了车子，打开大灯，正准备走，妻子忽然想去厕所，一刻都等不得，没办法我只好等妻子去厕所回来。

不一会妻子回来了，打开了后车门，我感受到后面一沉，回头望去，一双怯懦的眼睛出现在我的面前，是荷花。

我看了一眼妻子，妻子并未多做解释，她平静的关上车门，坐在副驾驶。

“先走，一会再说，别让他们发现。”

我们离开了村庄，这个荷花噩梦中的村庄。

“小舅让你带出来的？”确定已经距离村庄很远了，我问妻子：“送到咱家去吗？”

“没有，我偷着带出来的。”妻子伸了个懒腰，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荷花，荷花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熟了。

我看了眼妻子，四年来我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冷静。

妻子的胆子很小，几乎从来没和人吵过家，更没做过为难别人的事，我从没想过她会拐带儿童。

“你怎么把她带出来的，她愿意跟你走？”

“嗯。”妻子说：“今天是她生日，舅妈给她买的泡面就当过生日了。明天...”

“明天怎么了？”

“明天小舅要把她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了，他们想要现钱。”

妻子犹豫了一下，说“我问她跟不跟我走，我答应她会送她去上学，送她回家，她就跟我走了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，说：“小舅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妻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，说：“我能给荷花更好的生活，他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，这种对孩子对他们都好的事，他们为什么不同意？”

我没做解释，将车停在路边，摇开车窗点了支烟，荷花在后坐睡得安稳，双臂紧紧的抱着，梦里的她好像也在挨欺负。

03

妻子沉默的望着车窗，忽然问我：“你是不是感觉荷花是个累赘。”

我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。

“你真冷血。”妻子狠狠的打了我个嘴巴，下了车，拉开车门，想抱起熟睡中的荷花，我连忙下车拉住妻子。
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我将妻子推开，关上车门，荷花睡得很熟，我将妻子拉倒一边，低声问她：“你想好了吗？”

“你管我想没想好？”妻子甩开我的手，眼睛里绽放了一层水雾。

指着我的鼻子骂道：“我跟了你就是感觉你善良，感觉你像个男人，有担当，今天我才看清你是什么人。”

“我是什么人？”

“冷血，自私，宁愿看着这小女孩在那受苦也不愿意解救是吗？”

妻子白皙的脸蛋因为愤怒涨的通红，继续说道：“你看见你的表弟了吧，我问你，现在他这么小就对荷花拳打脚踢，长大了呢？

长了他会怎么对荷花，你的小舅，小舅妈又会怎么对荷花？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荷花打死是吗？”

妻子伏在车窗上哭泣，我从身后抱住她，我知道妻子的想法，也知道妻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。

妻子和荷花一样，也是被收养的孩子。

第一个收养她的家庭对她的态度与舅妈对荷花并没有什么区别，缺衣少食拳打脚踢。

甚至被村子里的猥琐男人猥亵，只不过相对荷花来说妻子的运气好了太多，第一个家庭最终对她弃养。

后来的养父母对妻子视如己出，供妻子读了大学，牵着妻子的手，送到我的手里。童年的阴影影响了妻子的一生。

她不敢和人大声说话，不敢有脾气，她害怕被人讨厌，也怕被人抛弃。

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与她吵过架的人。

“我们上车说吧，晚风凉，别感冒。”妻子渐渐停止了哭泣，见妻子的情绪逐渐稳定，我搀着妻子上了车。

“说吧，你怎么想的。”冷静下的妻子率先打破的了沉默。

我扔掉手中的烟，对妻子说：“以后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妻子问我。

“我不知道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会怎么对荷花，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荷花，”

妻子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只有这些吗？”她贴过身子。

抱住我的胳膊，继续说道：“我了解你的，你骗不了我，你担心的地方不在这里，你担心小舅是吗？”

我点了点头，算是回应。

“妈这次让我们来看小舅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。”

“嗯，知道。妈妈想和小舅缓和关系。”

“咱们把荷花带走，这关系也就没法缓和了。”

妻子回头看了眼沉睡中的荷花，迷茫的看着我，问道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我们帮小舅缓解压力不好吗？”

我摇摇头，点上支烟，说：“你是不是认为小舅把荷花送走，是为了荷花好？”

“不是吗？”

“养几年，把荷花嫁个人，收一笔彩礼钱，这就是舅妈的想法，明天把荷花送走，给人当童养媳拿现钱，这是小舅的想法，你明白吗？

他们送走荷花不是为了荷花好，是为了赚钱的，你堵了小舅来钱的路，小舅能愿意？”

妻子瞪大了眼睛，不可思议的说：“就这样？小舅也是想把荷花卖了？”

“对，就是卖了，外人还说不出什么，他养大的孩子，嫁人收多少彩礼还不是他说的算。

再不济嫁给我那个表弟，或者当一个传递香火的工具，毕竟你看我表弟的样子，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还真不好说。”

“那我就更不能让荷花回去了，我们帮荷花抓到父母好不好。”妻子摇着我的胳膊说。

此刻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荷花以后悲惨的境况，母亲的目的已经被他远远的抛在脑后。

我的内心满是挣扎，一面是母亲对亲情的渴望，一面是妻子泛滥的同情心，难以抉择。

“送我回去吧，哥哥。”正当我犹豫，后坐传来了荷花怯懦的声音，荷花醒了，不知道她已经听见了多少我与妻子的对话。

妻子见状摸了摸荷花的头，坚定的说：“姐姐带你走，带去你天津，送你去上学，读大学，好不好？”

荷花摇了摇头，推开车门想下车，我锁死了车门，心中很是烦躁。

妻子望着我，眼中满是乞求，我坐在车上不为所动。

“你答应过我会保护我。”

“你就这样保护我吗？”

“我去求妈妈，你欺负我，我去求妈妈。”妻子的眼泪再也绷不住，泪眼婆娑的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。

“姐姐你别这样，我回去，你不要和哥哥吵架。”没等我阻拦，荷花已经抱住了妻子打电话的手。荷花的举动加重了我心里的五味杂陈。

“妈妈，我能带走荷花吗？求求你，让我带走荷花行吗？”

荷花瘦弱的双手自然拦不住妻子，电话接通，妻子的恳求通过薄薄的手机传到母亲的耳朵里。

“怎么了？哭什么啊？飞飞欺负你了？”母亲并不了解情况，我抢过妻子的电话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的讲了清楚。

电话那边的母亲沉默了半响，长叹了口气，隔着电话，我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苍老。

“带回来吧，你愿意带你带，你不愿意带妈带着，你小舅那边妈去说。”母亲甚至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便挂了电话。

那一刻我知道，母亲与小舅重归于好的可能彻底失去了。

04

我将荷花带到了天津，办理了领养证，妻子将荷花的信息报备了公安局，意图帮助荷花找到亲生父母。

小舅和母亲闹了很久，最终拿了五万块钱才肯罢休，给钱的当天，小舅来家里取钱，给了钱后母亲平静的对小舅说：

“以后我不再是你姐，你也不是我弟，咱俩这一世的缘分，就到这了。”

拿了钱的小舅欣喜若狂，细心的点着钞票，嘴里一连串的“嗯”算是对母亲的话做了回应。

可能对于他来说这份姐弟关系早在姥爷走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，他的余生只有被娇惯的不成样子的儿子和钱财。

我给荷花办了入学，读了一年级，同龄人大多也只比她小一两岁，她这一生也算没耽误太多，

生活终于回归了正规，荷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。

慢慢的融入了我们的生活，工作家庭安安稳稳，我和妻子也在准备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，

只是我偶尔会梦见初见荷花时，她狼吞虎咽吃泡面的样子，不禁会想，如果没有妻子的坚持，当时的我会做怎样的选择，如今的荷花会怎样。

∞

End

·浪小妞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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